第11章 后汉 隐帝刘承佑[2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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邺都赶回来,甲胄上还沾着黄河的泥。
杀杨邠那晚下了瓢泼大雨。我躲在崇政殿的屏风后头,看着王章把鸩酒端进偏殿。杨相公临死前咬破了苏逢吉的耳朵,血喷在《周礼》竹简上,把"君臣父子"染得通红。史弘肇是五更天被乱箭射死在卧房的,他挣扎着用断矛在墙上刻了个"刘"字,最后一竖划破了承尘的蛛网。
清理完朝堂那日,母亲跪在太庙哭了半宿。她抱着高祖的牌位喃喃:"九泉之下,教我如何见你父亲?"我站在廊下数瓦当上的脊兽,发现少了个嘲风——三年前史弘肇监修太庙时,说那瑞兽的眼睛像极了谋反的赵思绾。
郭威是腊月初八反的。邺都来的急报被李业压在袖子里三天,等展开时,叛军已经过了白马渡。我连夜召见聂文进,他捧着虎符的手在抖:"陛下,潼关守将...都换成了郭威的义子。"
亲征前夜我去看了母亲。她正在给父亲缝衮服上的十二章纹,银针突然扎破指尖:"承佑,郭雀儿是你父亲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。"宫灯把我们的影子投在窗纸上,像极了当年晋阳城头相依为命的母子。
七里坡的晨雾漫起来时,我数着郭威军中的旗幡。慕容彦超的骑兵突然倒戈,我看见他割下阎晋卿头颅的弯刀,正是天福十二年父亲赏给吐谷浑使者的那柄。流矢擦过耳畔的瞬间,我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,史弘肇教我认星象时说:"紫微垣若暗,当折肱以谢天下。"
七里坡的黄土夯进指甲缝时,我才看清慕容彦超的旗号早换成了"郭"字。胯下的青海骢中了三箭还在跑,血沫子喷在我手背上,烫得像是那年史弘肇逼我摸的烙铁印。潼关方向飘来的狼烟把日头都遮了,恍惚间又听见杨邠在耳边冷笑:"陛下可知何为孤家寡人?"
逃到封丘驿已是后半夜。驿站的老吏举着油灯打量我破碎的衮服,忽然跪下来喊万岁,膝盖压碎了檐下结的冰凌子。郭允明带人闯进来时,我正嚼着喂马的豆饼——太庙祭祖那日,这奴才还给我捧过鹿修盘。
"陛下,借头颅一用。"他手里的陌刀滴着水,刀柄缠的竟是母亲端午赐我的五色缕。我抓起香炉砸过去,铜狮子撞碎了门板,惊起后院二十多匹契丹贡马。这些畜生认得我气息,竟在雪夜里撞开栅栏,把郭允明的亲兵踏成了肉泥。
往北狂奔三十里,遇见了逃出来的茶酒使孟业。他怀里揣着半块玉玦,说是母亲从凤冠上掰下来的。我们缩在废弃的砖窑里烤火,他忽然盯着我笑:"官家可还记得?去岁上元节,您赏我的醒酒冰雕成了血疙瘩。"我这才发现他背上插着半截箭杆,血把砖缝里的陈年苔藓都泡发了。
渡汜水时翻了船。腊月的河水像千万根钢针往骨头里扎,孟业把我顶在桅杆碎片上,自己沉下去时还攥着我的蹀躞带。对岸芦苇荡里钻出个戴斗笠的老汉,他手里那张柘木弓,竟是我五岁没拉开的那张。
"先帝托梦说小雀儿要归巢。"老汉抹了把脸,露出眼角蚯蚓似的刀疤——天福四年父亲救过的那个斥候!他把我塞进运粪车,往汴梁方向指了指:"郭雀儿在玄化门埋了三百张伏弩。"
腊月二十二,我趴在汴京东郊的乱葬岗上啃冻硬的贡橘。城里飘来的炊烟带着椒香,该是百姓在熬腊八粥了。两个更夫提着灯笼经过,说郭威今早受了黄袍,崇元殿的盘龙柱刷了三遍朱漆。我突然想起登基那年,史弘肇逼我喝下的那碗腥苦的鹿血——原来这龙椅,终究要用血来温。
郭允明的人马是伴着更鼓声摸上来的。我攥着半截断剑躲进土地庙,神像后头突然伸出只枯手——竟是苏逢吉!这老贼穿着乞丐的破袄,手里还捏着半卷《贞观政要》。外头火把映红窗纸时,他忽然癫狂大笑:"陛下看好了!"竟扯开衣襟露出满身箭疮,抱着冲进来的追兵滚进了香炉里。
我被逼到官道旁的槐树下时,天上开始落雪粒子。郭允明的陌刀架在颈间,忽听得西边传来闷雷——是父亲当年练兵的牛皮鼓!八百河东老兵从暮色里杀出来,领头的老卒独眼上蒙着黑布,正是天福七年替我挨过军棍的赵大。
"少帅上马!"他们把我抛上战马时,我摸到鞍鞯上干涸的血痂。这匹黄骠马,是父亲平定邠州时从杨崇本手里夺的。八百人迎着伏弩往玄化门冲,箭雨擦过耳畔的声音,像极了幼时在晋阳宫摔碎的那串珊瑚珠。
郭威站在城楼上射下火箭时,我正砍断吊桥的锁链。那支箭穿透赵大的胸膛钉在我左肩,热血流过玉带钩,把母亲绣的蟠龙纹都泡皱了。老卒们用尸体堆出条血路,把我推进护城河前,独眼汉子往我怀里塞了包东西:"少帅,这是当年节度使府灶头的饴糖。"
我在冰河里漂了半宿,被冲进汴梁城外的菜园子。看园的老妪把我拖进草棚,她腰间的药葫芦磕在我伤口上,疼得我咬碎了半块土坯。天亮时听见她哼晋阳小调,调子竟和当年乳娘哄我睡觉时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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