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宋神宗赵顼[2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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熙宁三年开春,我在崇政殿发了狠。河北路转运使报说青苗钱被豪强截留,我当庭罢了三个路的提举常平官。王安石要把司马光外放,我攥着龙椅扶手说"让他去修《资治通鉴》"。退朝后躲进后苑假山洞,发现石壁上刻着"仲针藏蛐蛐处"——那字迹分明是十岁那年用匕首划的。
五月间王韶进宫献《平戎策》,我留他在迩英阁吃了八笼蟹黄汤包。他蘸着醋在案上画河湟地形,说到吐蕃内乱时,汤汁滴在秦州位置上,晕开像团血渍。我解下玉佩给他:"当年在资善堂,朕把河湟地图夹在兵书里半年。"
最难受的是中秋夜宴。苏轼献上新词,唱到"又恐琼楼玉宇"时,高太后突然摔了玉盏:"官家要把大宋江山当琼楼折腾么?"我盯着滚到脚边的葡萄,想起父亲临终时说的"蛐蛐罐埋在梅树下"——那罐子第二年春当真破了土,却钻出条蜈蚣。
熙宁六年冬,我在大庆殿咳了血。太医说是风寒,我却疑心是西北军报闹的。王韶收复河湟的捷报和灵州败讯同一天到,红漆匣与黑漆匣并排摆在御案上,像办红白事的礼盒。那夜我独自登上宣德门,积雪压得鸱吻都矮了三分。
"官家该立太子了。"向皇后说这话时,我正在看陈留县百姓献的万民伞。伞骨是用青苗钱赎回来的农具打的,铁锈混着桐油味。我突然想起十五岁搬进东宫那夜,月亮把青砖地照得像撒了盐——如今这盐,都化在眼底了。
元丰元年的雪落在汴梁城头时,我的咳疾已经拖成了痨病。太医局每日呈上的药方摞得比奏折还高,最上头总压着王安石新写的《字说》。他这回罢相归江宁,倒比从前更爱较真,连"波"字都要注成"水之皮"。我把药渣子倒进炭盆,青烟里恍惚瞧见熙宁初年的西头供奉堂——那日他手指戳穿的舆图窟窿,如今已裂成西夏铁骑踏破的边关。
开春祭天那日,我执意要亲扶玉辂。礼官吓得直磕头,说官家咳血的事传出去恐惊扰百姓。最后还是蔡确出了主意,在宣德门城楼上摆了个空銮驾。我裹着貂裘混在百姓堆里,听见个卖炊饼的老汉跟人说:"听说官家要改官制,怕不是连土地爷的账本都要翻新?"
改官制这事,王安石在时提过三回。如今他走了,我倒把《唐六典》翻出了毛边。那天在资政殿和章惇议事,他指着新拟的职官表说:"三省六部制比现在强。"我摸着腰间缺角的玉佩——当年给王韶的那块,边角碎碴扎得掌心生疼。忽然想起十五岁读《周礼》,韩维先生总说"礼法如药,君臣为引"。
五月间西夏人来犯,我连夜召见种谔。他胡子上的雪碴子都没化,摊开地图就说要筑永乐城。那地方像根楔子插在西夏腹地,我盯着地图上朱砂画的圈,恍惚瞧见当年王韶在案上滴的蟹黄汤渍。城破那日我正在喝药,八百里加急军报和药碗同时砸在地上。童贯抖着身子说死了二十万军民,我突然想起富弼血书里夹的麦穗——那年荷包里的碎叶渣,原是这个滋味。
后宫出事是在中秋后。贤妃抱着刚满月的儿子来请安,那孩子的小手攥着我的玉带钩。夜里奶娘慌慌张张来报,说皇子浑身发紫。我赤脚跑到庆寿宫时,正撞见太医摇头。案头还摊着新拟的《元丰敕令》,墨迹未干的"恤孤"二字被泪渍晕成了黑斑。
王安石最后一次进宫是个雨天。他老得认不出路了,青袍下摆沾满泥点,怀里却紧紧抱着个陶罐。我们在睿思殿对坐半日,他说的头句话是:"当年青苗法在鄞县..."我伸手去扶他,发现他袖口破洞里的胳膊瘦得像柴枝。那个陶罐揭开时,里头竟是我十岁那年埋在梅树下的蛐蛐罐,只是里头装的不是蜈蚣,而是晒干的银杏叶。
"官家该歇歇了。"向皇后说这话时,我正在摹王羲之的《快雪时晴帖》。摹到"力不次"三字,手腕突然抖得握不住笔。那日之后,我开始在夜里看见父亲——他总坐在垂拱殿的御案前批折子,玉藻垂旒还是我踮脚扶正时的模样。
元丰八年的元日大朝会,我硬撑着受完百官朝贺。回福宁殿的步辇上,瞧见个小黄门在扫雪。他袖口露出的《三经新义》书角,让我想起登基那年烧枯枝的老吏。当夜咳得最凶时,突然听见韩维先生的声音:"仲针你说,'民为贵'作何解?"
三月间,我执意要迁居延和殿。那里离资善堂近,能听见晨读声。那日晌午梦回东宫,十五岁的我抱着《贞观政要》穿过垂拱门,月光下的青砖地白得晃眼。醒来时听见赵煦在背《孟子》,他把"社稷次之"念成了"社稷刺之",急得讲官直跺脚。
最后那夜下着细雨,我攥着缺角的玉佩不肯喝药。恍惚间看见王安石在阶下整理幞头,韩绛捧着河湟捷报闯进来,司马光抱着《资治通鉴》手稿立在灯影里。父亲突然从御座上起身,玄衣纁裳轻得像片云:"针儿,该改名叫顼了..."
更漏滴到丑时三刻,我伸手想摸荷包里的银杏叶,却抓了满手碎末。那些年攒下的东西——蛐蛐罐的陶片、燎焦的《言事书》、磕缺的玉圭、万民伞的铁骨,都在指缝里簌簌地落。最后一口气散在喉咙里时,竟闻见庆历八年的墨香,那年父亲书案上的万言书,折痕处还沾着我的少年意气。
第6章 宋神宗赵顼[2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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