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6章 七品廨檐生腐藓，朱门幻影噬心肝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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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尘埃落定般的轻藐。

    nbsp此等旁支微末，纵有几分清致，亦属等闲。既无煊赫母族可倚，复远权枢滋养，其用至微，大抵止于——“归置……侍妾之位，足矣。”

    nbsp‘青樱如遭电殛！周身剧颤，仰首之姿顿僵若石俑！冷雨顺其僵颈滑入衣领，不抵心口刹那爆裂的剜心之痛与透骨奇寒！

    nbsp她自幼闻乌拉那拉氏先祖位极人臣、母仪天下，骨血浸染此姓之傲。奋力欲脱此江南泥淖，所求者，他日立权力之巅，正证‘乌拉那拉之辉！所慕者，凤冠翟衣、母仪天下、青史垂名！岂是……岂是此货殖般任人归置、侧室名分尚且不配的区区侍妾！

    nbsp此轻飘四字，毒过江南至阴之雨、至滑之苔、至鄙之乡谈，狠狠洞穿其魂！它彻底撕碎额娘口中温情脉脉的家族幻幔，将乌拉那拉氏门庭内里的现实与序秩，血淋淋曝于目前。

    nbsp原来，她拼死欲脱之江南，与彼心驰神往之京师间，所隔非仅千山万水，更隔森严如天渊之等级、如九重之尊卑！

    nbsp如懿倏然惊寤，自锦衾中挣起，云鬓散乱，香汗淫淫，胸臆间如塞重絮，喘息不定。

    nbsp一股无名孽火“轰”然焚上灵台，残梦尽烬。如懿眸底赤焰灼瞳，倏地攫起身下丹凤朝阳软枕，贯力狠狠掼于金砖之上！裂帛声裂破死寂，绒羽纷扬，若离魄惊散。

    nbsp“富察·琅嬅！”其声凄厉若鬼啸，“本宫何惧于汝！何惧之有！汝早一败涂地！败至片甲无存！今时中宫尊位，母仪天下之荣光，唯我独承！纵尔九泉作祟，本宫亦是皇后！六宫俯首，四海咸钦之至尊！”

    nbsp言未竟，人已踉跄跌下凤榻，素足踏于寒砖。值夜宫娥闻声惊起，含泪扑前搀扶：“娘娘！凤体为重！寒露蚀骨，何苦自伤……”

    nbsp如懿恍若不闻，素腕一振，宫娥几被掼倒。她状若癫狂，直扑殿角紫檀填漆戗金云龙顶箱大柜。掀盖倾箱，将内里叠放齐整的绫罗绸缎如弃敝屣般扯出抛掷。顷刻间，珠光宝气、云锦霞帔狼藉遍地。

    nbsp终在箱底幽暗处，指尖触及一叠迥异之物。料子沉涩，色作佛头青，黯如积尘，似凝了经年霜灰与世故寒冰。她霍然拽出，正是当年大选，姑母亲赐那袭‘吉服。

    nbsp恍惚间，浮出姑母那保养得宜却寒意森森的脸，唇角微勾，似嘲似诮，无声刺来那烙入髓骨的谶语：“心比天高？终不过……命如秋叶，自取其薄！”

    nbsp如懿死命攥住旧衣，十指骨节嶙峋泛白，蔻丹几欲掐入冰冷的织锦。她将其高高擎起，对虚空，对那无所不在之魑魅，对这深宫重闱中所有曾睥睨她、戕害她的幽魂，狠狠撕抻！

    nbsp“尔等且睁眼看！仔细看！姑母……富察氏……尔等昔日，谁不视我如草芥？谁不嗤我痴心妄想？然天意偏转！偏是弘历龙腾，压过尔等属意之三阿哥！偏是我，乌拉那拉·青樱，登临了凤座！”

    nbsp她将那件锁尽旧日屈辱与枷锁的故衣，死死按于剧颤的胸口，似欲揉碎其骸、融于骨血，又似借此阴寒触骨，确证眼前泼天富贵非幻。

    nbsp“本宫是皇后！是这九重天阙之巅，万凰之王！端坐于一人之下、万民之上！此乃普天之下女子……不，是尔等泉下枯骨，永世难窥其阶之极位！”

    nbsp彼时年幼，目之所及，皆囿于胸中块垒。殊不知，这江南水泽，亦有其独步天下的好处。

    nbsp茜纱窗外，春来新绿涨满河堤，柔柳千丝拂水，蘸碧成烟。三两渔舟欸乃，欸乃声中，惊起一行白鹭，直上青冥。巷陌深处，虽时有市声，却也见豆架瓜棚，藤蔓葳蕤，邻家阿婆倚门剥着青豆，笑眼弯弯，递过几颗新摘的、犹带露珠的枇杷，黄澄澄、甜津津的，是北地难觅的滋味。暮色四合时，炊烟袅袅，混着新稻饭香、莼菜羹鲜，温软地弥漫在湿漉漉的空气里，便也生出几分家常的暖意来。

    nbsp三月杏花雨，细密无声，润泽万物。雨打芭蕉，声声清圆，若玉珠落盘。隔帘望去，青石板路被洗得油亮，倒映着粉墙黛瓦、三两支斜逸而出的杏花，水影迷离，竟是一幅天然水墨。雨霁虹生，横跨碧溪，村童赤足奔逐于田埂，笑声脆亮，惊飞了豆叶上的粉蝶。偶有吴侬软语的菱歌，自藕花深处悠悠传来，缠绵悱恻，直要融进那脉脉斜晖里去。

    nbsp夏夜流萤点点，飞舞于竹篱豆棚之间，恍若星河坠入凡尘。荷塘之上，月华如练，铺就一池碎银。晚风送来莲叶的清气，混着水汽，拂去白日燠热。蒲扇轻摇，卧看牵牛织女星，听老妪絮絮讲些精怪仙狐的掌故，虫声唧唧，织成一片安宁静谧的网。那河埠头浣纱的少女，素手纤纤，搅动一河星月，笑语晏晏，眉眼间尽是水乡滋养出的灵秀。

    nbsp此等景致，此般人情，原是造化赐予江南的灵韵，足以涤荡尘襟，涵养性灵。彼时巷口豆腐坊蒸腾的豆气，若静心嗅之，何尝不是人间烟火的醇厚？邻家小儿女嬉闹的乡音，细细听来，亦带着未经雕琢的天籁。便是那恼人的、总晒不透的咸鱼齻菜，亦不过是寻常百姓家，于水泽丰饶中寻得的、朴拙的活命滋味罢了。

    nbsp然此等好处，于彼时一心只念神京巍峨、满腹皆是不甘与怨怼的‘青樱眼中，只如盲人观花，视而不见，听而不闻。她将那水汽氤氲视作枷锁，将那市井烟火当作腌臜，将那吴音软语听成鄙陋。满心满眼，唯塞着一个‘逃字，一个‘贵字。那些细雨润物、渔舟唱晚、杏花烟润、夏夜流萤……种种江南独有的、温软灵动的滋养，皆被心中戾气所蔽，尽数化作了印证其‘困厄的注脚。

    nbsp只是，待她终于挣脱泥淖，踏碎荆棘，登上那九重宫阙之巅，凤冠压鬓，翟衣加身，回首望去——那曾困囿她的江南烟水，连同其间所有被其厌弃、亦或被其忽略的温润与好处，竟已如隔世云烟，模糊难辨，尽数湮灭在紫禁城重重宫墙的阴影与权欲倾轧的血色尘埃里了。她忘了，忘得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nbsp水殿风来，暗香满。

    喜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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