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5章 九重樊笼蝉声沸,谁解盲聋是宿灵[1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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钟粹宫窗纱屉上,积尘暗锁,愈显得内室幽沉。苏绿筠只着一件素罗夏衫,欹在褪了色的青缎引枕上,面庞微带蜡色。永璜侍立榻前,手中捧定一碗温温的药汁,盛在那寻常白瓷官窑碗里。
nbsp见苏绿筠勉强咽了两口,永璜方低声探道:“苏娘娘,昨儿夜里的事……可曾风闻?皇阿玛震怒,只为一个小小的侍卫,竟敢拦了令贵妃的仪驾,斥其‘越俎代庖……您道奇也不奇?区区一个侍卫,若非背后倚仗着什么,怎敢投鼠而不忌器,以卵击石,拼死进言?”
nbsp苏绿筠闻言,眼波未动,垂睫只将那白瓷碗推过一旁木案,声息低缓,半没于窗外蝉鸣:“璜儿,此等是非,非你我当闻,更非当议。前番祸事,皆因我一时糊涂,妄念丛生,累人累己,几致覆顶……思之犹有余悸。”言罢,抬素帕轻拭了拭无汗的额角,气息微促,“从今往后,你我……但求安分守拙,度此残年。纵外间雷霆风暴,也只作充耳不闻,视若无睹。此‘聋‘盲之道,方是……”她略顿,喉间气息微咽,“……存身之道呵。”
nbsp永璜闻之色变,气息骤促,急声道:“苏娘娘!那皆是因我母子遭人算计,蒙此奇冤!岂能……”
nbsp苏绿筠唇角微牵,浮起一丝苦笑:“深宫九重,何处无算?令贵妃么?……如今我方省得。在此间,为妃为嫔,既要算计人,亦不免为人所算;便是那中宫凤座,又何尝不是一面算计,一面遭人算计?明枪易躲,暗箭……难防。”
nbsp“究其根本,终是……妾身福薄,原不该踏入宫门半步,自陷此樊笼,永世难脱。”
nbsp永璜见她形容枯槁,眉宇间心气尽销,喉头滚了几滚,终未再言,只垂手默立。屋内一时唯余闷热沉浊之气,与窗外蝉噪炽燥相煎,更添窒闷。窗棂外,夏末斜阳映着斑驳宫墙,投下一片苍白的残照,将这偏居陋室,衬得愈发孤寂凄清。
nbsp待步出钟粹宫,那檐下荫凉亦未能消解他眉间郁结。永璜步履沉促,似要将方才殿内的滞闷尽数踏碎。小乐子觑着他面色,屏息垂首,噤若寒蝉。
nbsp行至宫墙夹道拐角,永璜忽地驻足,回首望向那朱漆斑驳、窗纱晦暗的宫门,鼻中轻哼一声:“她这个人,素来便少些‘自知之明!该进时逡巡不前,当退时,偏又生出些不该有的想头。‘审时度势四字,于她竟如天书!这九重深宫,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,她却懵懂如斯!抓不住那星火之机,也辨不清哪一步是死棋……这般浑浑噩噩,全仗着一点糊涂气性,竟能在这宫闱夹缝中苟延至今,未至粉身碎骨,岂非祖宗庇佑,侥幸得来的大造化?真真儿是……命不该绝的奇闻了!”
nbsp“小乐子,”nbsp他自袖中抖开一幅素绢草绘的宫苑图,指尖轻点,“她既不动,我们动。”
nbsp“拣两个粗使太监,须是那等貌不惊人、丢入人堆便寻不着的夯货。一个,专司洒扫御花园;另一个,拨在翊坤宫当差,专理涤秽、运煤滓诸等腌臜事体。吩咐下去,把眼睛擦得雪亮,嘴却缝得铁紧。只牢记三桩事:一,每日何时,皇额娘惯离翊坤宫,往御花园哪几处走动?尤要留神她屏退众人,单留一两个心腹,甚或偶有独自凭栏观鱼的辰光,究在何处?二,她身边那几个体面丫头,谁当值,谁歇班,谁常随侍左右,谁偶被打发开去?务须细记下时辰、人名。三,她可有什么定例的去处?譬若,每月朔望必至某处佛堂拈香?抑或午后必往某僻静书斋略坐观书?所行路径如何?须一一记得分明。隔三日一报,将那紧要处,以暗语书于当差物什的损耗单子上递进来。”
nbsp永璜双目微抬,锐意乍现:“但观其行,但闻其言,但录其实,禁绝探听,禁绝妄议。倘有半分差池,或走漏片语风声……”他语锋一顿,寒气砭骨,“必教你等……领受雷霆之怒。”
nbsp指尖遂点向图中侍卫巡防之处:“凌云彻现下戍守此园。其当值确刻、巡行路径、交接之所,皆需探明。更有甚者,其下值之后,常作何勾当?是归值房枯卧,抑或潜往酒肆买醉?”
nbsp小乐子面现踌躇,躬身道:“主子容禀,侍卫处……耳目如织,口风似铁。咱们的人……恐难近身窥伺。”
nbsp永璜唇边掠过一丝冷笑:“既难近身,便寻隙而入。侍卫之中,岂无耽于曲糵、溺于呼卢、囊中羞涩,抑或与他结怨者?”他缓踱数步,沉吟道,“着意查探,此等人物,即为我所需之‘隙!择一稳便之人,乔作钱谷牙郎,或充其故里乡党,密往接洽。赊予薄资,恰偿其急债,令彼觉乃‘举手之劳。只需彼暗中录记:凌云彻每日当值确刻、巡守详径、交更之所,尤要留意其惯常驻足、歇息之地。下值后行踪,亦须窥察。事无巨细,密录以报。晓谕彼辈:但记此等寻常细务,绝无干碍。若敢妄传一语……其累累债项,旦夕即达统领案前!”
nbsp午后赤日流金,墁地金砖蒸腾生烟。阖宫上下减冰省炭,力行节俭,独养心殿内冰鉴森然,凉气侵肌,恍若清秋。皇上正批览奏章,忽闻殿外珠翠轻触,环佩幽鸣。进忠碎步趋入,屏息躬身:“启禀皇上,舒妃娘娘殿外请安,称有要事面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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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皇上笔锋微顿,眸光微凝,隐透一丝不耐。意欢为探十阿哥在諴亲王府情状,已是数番求见。慈母心肠,固可悯惜,然皇子出继,乃祖宗成法,岂容后宫屡屡干问?况諴亲王处自有章程,妇人之虑过甚,反易滋扰。思及此,他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,只将手边奏章略推半寸,淡声道:“朕正理政,无暇。传谕:命其好生回宫颐养,毋得搅扰。”
nbsp进忠喏喏而退。殿外蝉噪愈炽,声声聒耳如沸,声浪侵阶,搅得人心头无端焦灼。未及片刻安宁,却闻帘栊之外复起切切人声,似有低语婉转,哀恳陈情。
nbsp进忠复又趋入,躬身禀道:“启禀皇上,令贵妃娘娘于殿外候旨觐见。”
nbsp皇上眉宇间郁色未散,本欲挥退,忽转念,屈指于紫檀御案蟠龙纹上沉沉一叩,缓声道:“宣。”
nbsp但闻珠帘琤瑽碎响,魏嬿婉款移莲步入内,仪态端雅如画。素手轻舒,引身后那泪痕狼藉、形容凄恻的意欢至御前。二人齐齐敛衽,深深拜下,莺声呖呖:“臣妾恭请皇上圣躬万安。”
nbsp魏嬿婉眼波微漾,觑得龙颜,先一步柔声剖白:“臣妾万死,惊扰圣躬理政。适才于曲廊深处,见舒妃神魂若摧,几至委顿尘埃。询其所以,原是忧切十阿哥府中寒暖,慈肠百结,摧心泣血。臣妾思及皇上素以仁孝圣明治天下……”言至此,她微侧娇躯,将身后意欢瑟瑟颤抖之影现于御前,“虽皇子出继,系遵国法,然母子连心,实出天伦。舒妃日夜摧折,恐损圣裔金安。臣妾不忍坐视,故斗胆引其面圣,再叩天听。伏乞皇上垂念其舔犊至情,略示慈悯。”言罢,以目微示意欢。
nbsp意欢闻此,泪珠儿早似断线般滚落,扑身跪倒,哽咽不能成语:“皇上……臣妾万死,不敢搅扰圣心……只是十阿哥年幼,骤离宫掖,寄身王府,臣妾此心……如置沸鼎!不知他饮食可适?寝寐可安?侍奉之人可尽心力?前日恍惚听闻略染微恙……如今……如今可大安否?但求皇上垂怜,略示片语,臣妾便立时殒身,亦得瞑目啊!”nbsp其声哀切,如寒蛩泣露。
nbsp皇上静聆其诉,眸光却转睨魏嬿婉,慢声道:“贵妃贤德,善体下情,代为剖陈,甚好。”
nbsp“只是——她素日里,何尝见对朕有这般殷勤?晨昏定省,问暖嘘寒,可及得如今对那府中阿哥牵肠挂肚之万一?朕这养心殿,倒成了专为她探问消息的所在了!”
nbsp意欢闻得此语,犹似兜头一盆雪水,周身冰冷,“皇上!臣妾……”
nbsp魏嬿婉闻之,立时堆起笑来,移莲步趋至近前,软语温言:“皇上明鉴,这话可冤屈死舒妃了!”
nbsp她将春婵捧着的填漆戗金食盒轻启,取出一只甜白釉粉彩盖盅,谨置于御案之上,眼波盈盈若秋水:“舒妃心里何尝不一日记挂着皇上龙体康泰?今日一早,她念及暑热蒸腾,皇上批阅奏章、日理万机,最是耗神劳心,恐圣躬烦渴,特守在炉边,亲手煨炖了这盏冰糖雪梨燕窝羹,文火慢熬,最是清心润燥。她自愁肠百结,犹恐羹汤不称圣意,不敢亲献,切切嘱托臣妾,道是‘但求皇上略尝一口,便是消了臣妾万般的惶恐忧煎。舒妃这一片虔敬侍君之心,天地可表!唯是慈母天性,一时情急失态,乱了礼数,还望皇上念其爱子心切,格外施恩体恤则个。”
nbsp皇上眼风掠过御案上那盏甜白釉盖盅,但见盅内羹汤澄澈似玉髓,雪梨莹白如碎冰,燕窝丝丝缕缕若银絮,甜香混着药气袅袅而升。这等考究火候、配伍精当的滋补之物,连同这‘清心润燥的由头,分明是永寿宫小厨房的绝活,岂是舒妃那等神魂俱乱之人能调理出的?
nbsp他终未点破,良久,喉间滚出一声:“哼。”nbsp骨节分明的指节随意一叩盅沿,甜白釉应声嗡然,惊得意欢肩头一颤。方执起银匙,舀了浅浅半勺晶莹的羹汤,略沾了沾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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